英子看一眼板凳上坐着吸烟的丈夫,睡吧,英子边说边钻进了被窝。
柱子没动。
英子啪嗒一声熄灭了电灯,烟头上的火星在黑暗中向柱子嘴边缩了一下,然后飞到了地上,流星一样灿烂而忧伤。
柱子上炕了,他钻进了被窝英子钻进了他的怀里。英子很热的体温已经说明了问题,柱子便开始预热了。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而又波澜不惊,英子说再加把劲柱子说好但劲却没加上,英子助推式的掐了丈夫屁股一把,结果却把丈夫掐熄了火。你有病啊!柱子忽地一下子转过了身子。英子心里的火忽地一下子就起来了,她探起身子大声说,你才有病,熊样!柱子不为所动以静制动,就听英子呼哧呼哧喘了一阵就像没油的拖拉机一样自己灭火了。是呀,她英子再厉害她也不能把丈夫给强暴了。省点力气明天干活吧,英子说这话的时候有着明显的言不由衷和自搭台阶的意味。
柱子长得纤细白净,有白面书生的相,没白面书生的命。寒窗苦读十二载,却与大学失之交臂。这些年念书,横草不拈,竖草不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妈说,只管念书,有我呢!现在他却这样不声不响地回来了,心里比姜子牙卖米的失落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大家都叫他“大学生”,有种善意的祝愿与恭维;现在这个称呼比骂祖宗都叫他难受,他干脆躲在家里不见人。他妈也失落,巴望着他出人头地改换门楣,已经依稀看见希望了,却是狗咬尿泡,空欢喜,不过他妈很快就看开了,干啥不是吃一辈子饭呢!村里人当然知道他是落魄的凤凰,那情形自然有些尴尬,柱子成了金饭碗捧不上,泥饭碗拿不住的多余人。不过啥人有啥命,英子喜欢他。
英子的泼辣与能干同样出名,现在这丫头火辣辣地盯上了这小白脸,一天没事也跑个三四趟,她首先跟柱子妈打得火热,同时又热乎乎地关心着柱子。柱子妈有数得很,不禁有些自豪了,儿子还是好样的,有人上赶着!柱子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泼妇!柱子妈骂了,杂种,你把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一点不懂看看形式,你以为你还是谁,你这个身板性格,没她这么个泼辣人怎么支撑家业?娶个花朵儿供着,两个人一起喝西北风!柱子就瘪下去了。柱子在他妈面前一直很瘪,他妈把他掐尖打杈修理得四平八稳,人人都夸好孩子,他跟那些土匪似的野蛮种子截然不同,他从来不去撕皮扯肉,最大的爱好是乖乖看书。人们已经认为他铁定就是个文曲星了,因为人们根本就不知道翻过山去星光灿烂得要命,他这不起眼的小星一不小心就给撞沉了陨落了,成了放哪都不是地方的丑陋石头。现在有人“上赶着”哪能端着呢?识时务者为俊杰。柱子也知道自己的衣食不能再依赖老妈了到时候了老妈就把他移交给了一个年轻的妈,老妈的安排一向妥帖,起码从她那个角度看四角俱全。英子果然不辜负老妈的期望,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把柱子收拾得跟个儿子似的,日子过得别人都说好,这也算自己“还俗”后的一分成绩吧,虽然把这成绩说成自己的有些牵强。柱子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种豆南山下,瓜熟子离离。
柱子和英子曾经不错一阵子的。英子带着初中生对高中生的仰慕,穆桂英对杨宗宝的倾心,诚惶诚恐又胜券在握地靠近柱子以及柱子妈,大破天门阵般地和柱子迈进了洞房。开始,英子其实挺羞涩的,毕竟女孩子吗,该有的羞涩与推让都很到位地有,柱子也柳暗花明般地发现了一个新天地,这着实让他振奋了一阵子,一颗在高考中倍受摧残的心得到了抚慰,再加上英子在持家方面的滴水不漏,又让柱子心怀感恩,于是床上加倍报答,直到最后成功制造了儿子小宝,高潮才告一段落。
床上的运动一停下来,心上的漏洞又出现了。柱子不会像其他爷们一样用打麻将吹牛皮打发空余时光,也不能像其他爷们一样用抬木头扛麻袋诠释自己的生活,其他爷们的心是实的,跟胳膊上的肌肉一样有着厚墩墩的简单与快乐,柱子的心是空的,必须找点东西来填满。柱子读书,读夏夜里的蛙鸣,读雪地上的月亮,读没开始就结束了的梦,柱子越读就离生活越远了,可是没办法,他已经在城市栖居三年了,见过了沧海的影子,还能再逼自己承认井口就是天吗?可命里注定柱子的天只有井口那么大。柱子想过出去打工的,可是前面的打工者都回来了,要不到钱的,他们叹气,城市是城市人的,咱们什么也没有,还没有种地实惠呢,好歹还有个农闲,还有个暖家热炕,在土窝里做人总是强过在金窝银窝旁边当狗,还是野狗。不去打工!柱子妈果断地下了命令。柱子也知道,出去无非是换种形式的体力劳动,身份不会变,“民工”,“民”是刻在命运上的标签,丢不掉的。做点有技术含量的吧,自己高中所学的知识除了用来考大学,好像也没什么别的用场了。再说大学生都跟牛毛似的了,高中生算个屁,农村的高中生更是连屁都赶不上。现在的中国最普通最不值钱的就是人,自己出去了无非一个廉价劳动力,凭自己这点劳动素质苦干一年闹好了可以把自己答对好了,闹不好鸟毛都不剩一根,何谈帮助家用!要是自己是个女人,还可以开发一下身体资源,偏偏是个男的,那么城市里哪里是自己的用武之地?
柱子认命了,好在中国历来就有繁荣的隐者文化,就有安慰不得志者的种种理由,而且,还是很高雅的理由,可以让人理直气壮地心安理得地居于平庸。柱子每天默诵大段的古圣先贤的话安慰自己,后来竟有了些高人风度,步履间出世离尘飘飘欲仙,眼神里虚无缥缈几近参悟,这种阵势村里的爷们娘们几时见过啊,他们非常庸俗地说英子女婿“神道”的,英子有点架不住了。
英子对柱子的憧憬是床前明月光式的,因为一个晚上的辉煌熬了二十九夜的灯油,那种心血来潮式的浪漫很容易被现实湮灭。浪漫与农人无关,英子有这么一点追求大约拜那几天初中生活所赐,可英子到底还是英子,她是个过日子的人,精明地盘算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生活的本分,英子不但没错,她当然没错,她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村里人的一致赏识。但是柱子太外行了,外行的离谱,他竟然可以把饺子馅添在牛槽里,这是天大的笑话,一时间成为村上的奇谈,以至于很长时间大家打招呼都从“吃饭了没”变成了“给牛包饺子没”,为此一个村子快乐了一个月。英子的伟大被柱子烘托得光芒万丈,英子经常在别人夸她的时候说不然咋办,摊上这样的了!英子说这话的时候不是苦难者的失落,而是救世主的自豪。自豪感一足了英子在柱子面前难免嘴碎,这也没办法,能干的女人多数嘴碎,如果手到了嘴没到,好像功劳就要大打折扣似的;手不到嘴也要到,以显示自己的考虑周全和指挥到位。
英子是爱柱子的,因为爱,英子要把柱子打造成一个爷们,英子要强,她不能让别人对自己的男人说三道四。说到底英子其实还真不是为了自己。你柱子生活在这里了,你就得遵循这里的规则,你不能成为异类,那样你就做人没有做好。英子下了决心和狠心,也是时候了,小宝都快能打酱油了,以前自己可以宠惯丈夫,可是现在他都是孩子爹了,得有个爹的样子了。于是英子行使了自己的领导权,开始她刻意地把一腔的爱一腔的舍不得压制住,后来就变成了一种习惯,不用压制了,行云流水了。英子本来就是个女生产队长的材料,只是这几年儿女情长弄得女英雄气短,现在一压制儿女情,英雄气忽地一下子就抢占了高地,而且有种被压抑后的疯狂反扑趋势。难怪贾宝玉大骂女人大拍女儿的马屁,女人其实是被男人和生活一起弄混帐的。
英子不该把领导权也行使到床上来的。这其实也不怪英子,权力这东西一旦抓在手里,哪怕是小小的权力,也会使人变得不再是这个人,这个人自己都闹不清是谁了,这个人只是权力的影子,是权力的替身,会被权力支使得张牙舞爪。权力可以让人呼风唤雨,但是当它在女人手里,在床上,它就是一种悲哀和无奈。男人是床的绝对统治者,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否则“性”福无从谈起。床是女人再强也强不过去的地方。
可是英子犯了很大的错误,她让自己的男人“加把劲”,但她不是呻吟着说的而是错误地使用了命令性口吻,更致命的是英子掐丈夫屁股的那一把不是撒娇式的而是赌气式的,所以,这个夜晚他们无可挽回地出现了裂痕。裂痕出现在床上,事态通常比较严重。它会让床下的一切都持续出现革命性的变化,这是一种糟糕的连锁反应,像多米诺骨牌。
后来的无数个夜晚都成了这个夜晚的糟糕翻版,他们经常用背部与对方坚守黑暗。如果连床上这点乐趣都没有了,那我嫁他到底图的是什么呢?英子的心里不可遏止地冒出了这样一个苍凉的想法。或许这就是追求床前明月光的结果吧,憧憬时浪漫,拥有时清冷,回味时惆怅。婚姻本身就是与风月背道而驰的啊!好些道理都是人们在山穷水尽无可挽回的时候明白的,要不说有钱的人不需要思想,有思想的人难以赚到钱呢。当然英子没有想那么多她也想不出那么多,她只是假设了一下自己当初嫁的是张三或者李四,可是她现在想想张三李四她还是不想嫁,她就应该嫁给柱子,这是注定的。
兰子桃红柳绿地出现在村口时,英子和柱子正在田里。英子运锄如飞,柱子坐在地头研究一片豆叶的几何形状以及生理构造还有哲学意义。兰子说表姐、姐夫。英子很夸张地叫了一声“呦”就扔下锄头跑过来,她说凤凰来了边说边笑,兰子说啥凤凰啊山鸡都不如了,说着眼圈有点潮红。英子回头说柱子回家做饭杀一只母鸡,柱子就回家做饭杀鸡去了。兰子说姐夫还爱看书吗现在也圈在庄稼地了。英子就叹一口气。
鸡肉的香味弥散让人塌实和满足的生活味道。兰子坐上了英子和柱子的饭桌,窗外炊烟袅袅的影子氤氲着夕阳庸懒的潮红。一到农村就觉得什么心事也没了感觉特敞亮。兰子说得有些抒情。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是农村人。英子说。柱子好象对这两句话很感兴趣,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细细地品味鸡骨头。不知道那两句话要是可以嚼一嚼的话会不会有鸡骨头的味道。
收拾一下,去你妈家睡吧。英子的语言多数都像发布命令。柱子就收拾一下去他妈家睡了。兰子和英子在热乎乎的炕上交换了一下苦水。兰子说,我跟他断了,我现在有一套房子一间门面,不知道这算是赚了还是亏了。英子说你还是不懂啊你当初不该跟他跟了他就死活跟到底不该再断了。兰子说没那么简单我咽不下这口气。英子说其实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兰子说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英子说就那么回事嘛。英子说你要个孩子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兰子说要不了了,刮伤了,再也养不出了。英子就叹了一口气,你太年轻,没把握住做女人的分寸啊,这都是你这个漂亮脸蛋害的,都是你多念两年书害的啊!兰子说你不是也有一肚皮的不称心吗?英子就不说话了,兰子也不说了。她们各自翻了一个身,夜汹涌澎湃涌了过来。
兰子说表姐我跟你们去铲地吧。英子说行了,你细皮嫩肉的。兰子说我真的很闷。英子说那你跟他奶奶一起哄小宝,兰子说跟一个要掉牙的老太太和一个刚出牙的小孩子在一起那不还是闷吗。英子说柱子你跟兰子一起去采蕨菜吧,两个都不是出力的鸟,能采多少算多少,卖个现钱零花。柱子和兰子就拿两个筐子走了。两个人采蕨南山下,悠然到东山。晚上他们很诗意地回来了,筐子里的蕨菜不多也不少。第二天他们又采蕨东山下,悠然到北山。他们回来的时候蕨菜筐上盖了一层好看的野花。第三天他们从西山悠然进村,头发上镀满灿烂的夕阳。就有一些目光从庄稼地、篱笆空、小路拐角松鼠一样钻出来,还带着咻咻的鼻息。
兰子又坐上饭桌了,饭桌已恢复了平常状态,葱、大酱、小白菜理直气壮地占据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是的,餐桌是没有本事把激情写满所有的日子的,日子细水常流地自顾自地往前走,人的情绪自然而然地就泥沙俱下再尘埃落定。兰子的情绪里没有泥沙,她一开口就是青草芬芳的气息,她兴高采烈地说到底森林里空气新鲜,鸟的叫声真鲜亮。英子哼了一声,她的脸色显示了她那里空气不新鲜。气氛忽然有些尴尬,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咋咋呼呼,好像每个人都过于认真地吃了这顿饭,好像吃饭是一场极其严肃的比赛。
英子说兰子回城吧,也不小了,别光是任着性子胡闹,回去干点正事,让你姐夫明天送你。
兰子就回城了,柱子就送了。兰子说我姐怎么这样,我真有点同情你了。柱子说她本来就这样。兰子说你打算一直这样了?柱子说那还能怎么样呢?兰子说要不你来城里干点啥吧,我有个门面,小了点,但是能转过屁股来。柱子笑了,在城里能转过屁股来那可相当不简单了,有的乡下人一辈子都别指望在城里转屁股。柱子说车来了上车吧,兰子说你可要考虑考虑。
柱子说,我要进城。英子的脸色就变了。那我和儿子怎么办?这个家有我和没我有什么区别吗?有,有你,这就是个家。我是想让家更好些。英子缓了一口气,不用了,我从来没有挑剔过你做的多与少。柱子叹了一口气,拜托了,让我做一回男人吧!英子无话可说了,怎么能不允许丈夫做个男人呢?
柱子在屁股大的门面里放满了书,主要是关于高考的,指南、宝典、解秘、兵法等等,柱子眯了眼睛,就看见一条金灿灿的独木桥,超度无数饥渴的游魂,他多么希望,他也可以被超度,可是那一定是重新投胎以后的事了。游魂们被吸引来不少,眼睛里闪动着蓝花花的火苗,那是对知识的渴望,知识在试卷上烽火连天,他们都被烧成了火眼金睛。他们渴望渡过那条弱水啊,渡过了,就是佛了,他们的梦想在水一方啊,心情太迫切了,他们相信任何一根救命的稻草。所以,柱子小有收获。柱子的收获是双重的,有物质,还有精神。
兰子说住在家里吧,不然你挣那俩钱还不够折腾呢,省点是点,好给你老婆孩子个交代。门面房租你给我,我给你打个九折,住我的房子不收钱,帮我干点需要动力气的就行了。柱子犹豫了起来。兰子说真迂,什么时代了,我们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卧室。柱子就住在兰子家里了,帮忙换个煤气什么的,兰子友好地提供了每日的晚餐。
英子从天而降时兰子和柱子正在吃晚饭,兰子说姐来了快坐下吃点饭热乎热乎,英子说狗男女,英子说完就把饭桌掀了,碗碟吓得仓皇逃窜。
兰子哭了,她说你讲不讲道理你有什么证据?英子反问我不讲道理你又有什么证据?
兰子说我可是你妹妹啊!
英子说你还知道你是我妹妹!
柱子说够了,英子,你真是不可理喻!
英子顿时哭天嚎地,天地良心,我嫁到你家作牛作马,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你这样对我!她一边哭一边冲到柱子身上,鼻涕眼泪一起上把柱子挫磨得跟快抹布似的。柱子就血往上涌,抽了英子一个耳光,英子捧着脸,她的脸咯噔一下就愣在了那里,半天,她指着兰子说你这个狐狸精,他以前根本不会打人!
狐狸精兰子说疯子,简直是疯子!
疯子英子就冲出去了,冲进苍茫的夜色。
兰子还在哭,柱子递给她纸巾说是我连累你了。兰子就扑在柱子的怀里哭,柱子说别,兰子说她都这样说了,柱子就没再坚持。在兰子的温柔面前柱子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这种感觉既自豪又带着些负罪感,有种不是人的幸福陶醉。
后来柱子说算了兰子,你姐也不容易,我们这样毕竟是真的对不起她了,我还是回去吧,我的命就值一掊黄土,你的路还长着呢。兰子悠悠一叹,但愿如你想的那样。
柱子回家了,迎接他的是村口的一顿闷棍。英子的兄弟气势汹汹地说你玩了姐姐玩妹妹,玩够了没有?柱子鼻青脸肿地出现在门口时英子大吃一惊,柱子说你满意了吧,英子说这关我什么事这不是我的意思,柱子说你还想怎么个意思?
柱子回来后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他一下子就成长成了农村的爷们,好像他在城里专门学习了庄稼地的把式而不是去开书店的。其实柱子不太可能不会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他是这疙瘩地里长出来的,怎么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所谓不懂,就是不想懂罢了,再有一层,英子确实不用他懂,英子有英子的苦心。如今柱子成了实实在在的柱子,英子却空了。柱子没有什么可以被拿捏的理由了,柱子果然做了男人,但是他不是英子的男人,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英子还有女人的功能似的,他就这样泰然而又淡然地生活在这个屋檐下,可是对英子来说,回来的不是他的丈夫,是一具行尸,是一个智能机器人。
英子憋得慌,她憋得无明火起,她开始无理取闹,她看什么都不顺眼,她大声咒骂按着母鸡的性欲亢奋的公鸡,她指责溜出门缝的母猫是“发骚的狐狸”,她喝令“狼心狗肺”的猪滚得远远的,于是牲口们一见了她就像做了亏心事似的远远逃走。英子希望柱子和她吵架,可是每次她一发标柱子比牲口逃得更快,有时干脆住在他妈家不回来了。英子就追到他妈家门口再咒骂一遍他妈养的那些牲口。
对于柱子的事,柱子妈开始骂儿子是“不争气的杂种”,后来在儿媳妇几次辱骂了她的牲口以后她掉转了矛头,毕竟打狗也得看主人啊,英子堵着家门大骂柱子妈心里能舒服吗可是又说不出别的来,只是责怪自己的命运,老冤家,怎么造下的孽啊!
兰子又来了,她这次没有去英子那里也不可能去了,她直接来到了柱子妈家。柱子妈立刻就把脸撂下了,你搅和得还不够吗?给我滚!柱子说这么晚了你让她滚到哪去,滚到山上喂狼?要滚也要等明天吧!柱子妈骂了一声“杂种”之后还是去做饭了,她在灶坑旁边把柱子英子和兰子好顿数落,可是听众只有锅碗瓢盆。
就在大家围绕饭桌坐定的时候英子幽灵一般闪现,她的捉奸总是在饭桌上而不是床上,这也一定与她的急性子有关,沉不住气,等不到事情发展到实质阶段就把它掐死在摇篮里,可是效果总不能如她所愿。说时迟那时快,英子手中的擀面杖舞动风声攻向了敌人兰子,英子身手果然了得,柱子急忙拉开她时兰子已是满面桃花开了。
英子被看热闹的人拉走了,大家对她表达了同情和赞赏。也有人说算了吧,这样的男人还要他做什么,他都伤透了你的心。英子“咄”地一声有极其严厉的味道,笑话,他是我的男人,我凭什么让给那个狐狸精,有这个道理吗?古往今来有这个道理吗?那人连忙噤声,后悔不迭。
柱子妈对一片狼藉的兰子说何苦呢,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何必抢人家的男人哪!兰子抽泣说都是她逼的,我现在名声这样坏,我找谁去?好男人要我吗?不好的男人我要吗?再说你儿子和她不对付,早就是了,也不是我闹的,她非要守着活受罪,怨谁!柱子妈说我不管,我也管不了,反正明天你得走,以后不要来了。
柱子又去送兰子了。你为什么要来呢?柱子问。因为我爱你。因为我比英子更适合你。因为你也爱我。柱子叹一口气。何必让每一个人都不开心呢?兰子问。柱子说,我和你姐好好谈一次吧。
英子说,离婚,休想!你是我的男人,你是我儿子的爹,你忍心对不起我,你难道连你的儿子都不顾!你这个没有人心的!柱子说你觉得我们这样熬下去好吗?英子沉默了,她的泪水无比心酸地哗啦哗啦往外淌,柱子无比心酸地看着她,她没有罪过的,她是个受害者,柱子知道,可是柱子就是十恶不赦的凶手吗?柱子把十个手指握得咯嘣嘣直响,他咬着牙说我们好好过日子吧,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用力气,说完了他就累得坐在椅子上。英子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她说,你去吧,去开书店,去和兰子搭伙,但是你们不是夫妻,我永远是你的老婆。你可能不知道,兰子,她是不能生孩子的。
兰子流着泪说,我知道这样不好,先让我平静一下,但是你先别走,我实在需要一个人陪我一阵子。
柱子奔走在城乡之间,他不知道,最终到底该是个什么结局。他对英子确实好了,很好,很体贴。他对兰子无法不好,兰子给了他的,英子给不了。而他,除了对她们好,也真的给不了她们更多了。柱子心里有种沉重,很沉的重。
“牛逼,到底念过书的人啊!”村里的爷们撮着牙花子总结说,“实在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