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寨人家那棵古树那口老井
一想到乡下老家,自然就想到寨边那棵古树和那一口井。
这寨子,就如同一个调皮的小男孩骑在爷爷的二郎腿上,其貌不扬地巴在一道缓缓凸起的山梁上。光滑透亮的青石板寨路,清一色的木瓦屋,寨前寨后,寨里寨外,蓬蓬翠竹,香椿树,桃树,梨树,李树,芭蕉树,香樟树,桂花树,花开花落,叶茂果香,四季宜人,远看近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俨然一幅绝美的版画。
寨子不大,五十来户人家,寨里的姓龙是大姓,其他的只有几户姓石姓张杂姓。可想而知,姓龙的来到这里落户的日子要久远些,好多年前,姓龙的老祖宗带上自己的婆娘儿女从别处来到这里安营扎寨、刀耕火种、春播夏耘、秋收冬储、生儿育女、敷衍后代,刚来只一户人家,后来就有了几户、十几户、几十户人家,像寨里的那蓬蓬翠竹越发越多越茂。
这寨子的人们清楚得很,这里本来就是不是居住人家的好廊场,寨前不是平坝而是一道深深的峡谷,寨后没有高大的后背山,四周没有大山的环抱,寨的一侧却是万丈高深的断崖峭壁,人在上面一站直觉得头晕轻飘飘,好在寨的另一侧有一座大山,山脚有一棵古板栗树和一口老井。而这棵古板栗树有多古,这口老井有多老,人们无法也无从考证。寨子里的老人说,他们的前辈的前辈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早就有了这棵古板栗树和这口老井了。
这寨子的人们好自信,大凡居住在山里的人家,常年饮用的井水要么落在寨中要么落在寨子脚的最低处,这样的井水或多或少都会带有全寨人家渗透下来的脏水,远远不及这里的井水落在寨边不远的大山脚下,干干净净的。他们的老前辈一来到这里就看上了这里的一棵古板栗树和一口老井,从此之后,这棵古板栗树这口老井这寨人家相依相伴,相互依托厮守着这一方天地,古板栗树因老井而树壮枝粗叶茂,老井因古板栗树而清亮长流,寨里人家因古板栗树老井而人丁兴旺,年复一年不断演绎依附大自然享受大自然呵护大自然远源、真实、独特而优美的故事。
古板栗树有两人合抱之粗,坚挺的树干,修长的树丫向四周扩开,把老井遮得严实而悠然,大晴天难透下阳光,大雨天难漏下雨滴。古板栗树和老井落在寨子通往山外必经之路的当头处,平时里,古板栗树下老井旁就是寨里人们避风、躲雨、遮荫、歇凉的天然屏障,古板栗树盘节交错,半裸不露的树根紧紧地巴在井旁的一个大石头上,顺着石缝吸收着雨水,叶长叶落,花开花谢,秋后满枝果实地度过一春又一春,顽强书写一本让寨里人们读得懂没有封面没有文字没有封底的生命之书。
在这里,别的古板栗树往往结一年果要休果一年或结不了果,而这古板栗树虽老不服老,年年不休果,农历的四月间开花,几经夏雨夏阳夏风,慢慢地长出了一颗颗毛绒绒的板栗球,几经秋雨秋阳秋风,结在树枝上的板栗球渐渐丰满了,慢慢地裂开口,露出橙黄色的板栗籽。这时候,寨里的人们便推举一个青壮男子汉扛上一把长竹杆,爬上树,把板栗球敲下,长成了板栗球和板栗籽树不经敲打几下便落满一地,人们闻讯赶来,来到板栗树下的老井边,见者有份,捡起板栗籽吃个够,尽情地享受古板栗树一年一度的恩赐。对于吃这棵古板栗树的板栗籽,人们有一种说法:多吃这棵古板栗树的板栗籽能延年益寿,滋阴壮阳,有病治病,无病防病。大家吃够之后,便把剩下的拿回家,在阳光下摊晒成半干半枯的,一到冬腊月,寨里假如来了山外的客人,杀上一只“干鸭子”,再把半干半枯的板栗籽剥净放在“干鸭子”肉中和煮,便是一道别有风味的佳肴。
有一个严冬,这里遭受了一场百年未遇的大冰灾,满山遍野的树木连根拔掉或拦腰折断,唯有这棵古板栗树没伤一枝一丫,许是这冬日里的老井热气重,无形中为古板栗树注入了御寒抵冰的底气。由此,古板栗树与老井相依相伴的故事更富有传奇的色彩。
那口老井是从连绵起伏的大山深处流出来的,那年,老天眼睁睁地旱了七七四十九天,邻近四方八寨的井水全干了,唯独这老口井不干,每天早晨日头刚刚爬出东方的时候,四方八寨的男男女女蜂涌地来到老井边挑水、洗菜、洗衣,尽管人来得再多,寨里的人们自然而然形成优先相让寨外人们的规矩,趁着这个好时机,也让寨外的人们体味这寨里人们与古板栗树与这口老井之间的那一份情缘,体会这古板栗树下这老井边人们的谦让与无私。
远远地望去,老井好像打着哈欠张开的老虎口,刚进井口时,人们可以弯着身子钻进去,越往前钻越井口狭小,只看到一直往前延伸的洞望不透底,冬热夏凉,春秋不热不凉。有一个大晴日,寨子里的一户人家忙着在水井的背后的大山深处的一丘大坨田犁田,水太深,不好犁,只有先将的多余田水放入田边一个大消水坑里,没有多久,本来清悠悠的老井水顿时混顿起来,人们开始怀疑猜想,这口老井与那块大坨田是否相连相通,为了验证这个怀疑和猜想,没几天,寨里几个小伙子背上一大口袋的细米糖,来到大坨田,把细米糠连着田水放入消水坑里,果不其然,那细米糖就从井里流出来了。
大坨田肥好养鱼。有一年,大坨田养了一田活蹦乱跳的大草鱼,秋割收之后,鱼儿不时地打起水浪花,直让人眼馋。有一天,有几个路过的寨外人生贪心破开了田坎想把田水放干好偷鱼,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田里的水还没有放干,田的主人看到老井无缘无故发大水,带上几个人直奔大坨田来,一看果然有人放水偷鱼,那几个远远躲在别处等待田水放干好捉鱼的贪心人,只好无望无声无息地逃开了。事后,寨里的人们有意把有人想放水偷鱼的“风”传出寨外。有人说,当时怎么没等到那几个偷鱼人下田捉鱼了再出面,趁势将他们猛揍一顿。养鱼的主人说,何必呢,都是一方乡里乡亲的,让他们知道,凡事不能起贪心,到时害人更害己。
每年夏季骄阳如火的夏夜,总会聚上寨里男男女女,上半夜是寨子里男人们洗澡的时分,一个一个拿起干净的衣裤,来到老井边把一身脏兮兮的衣裤脱下,端起一口大水盘一盆一盆地往自己的身上浇,从头到脚洗个够,洗净后地脏衣库换下,穿上干净的回到家里睡觉,到了下半夜,夜更深了,女人们也来到井水,衣裤没脱下,也端起盆子浇水洗澡,水浇之后,女人贴身的衣裤贴得紧紧的。女人们本来就不愿显露自己“山水”,虽隔着一层布,但该凸该凹的曲线一下子显得有棱有角,洗净之后,她们回到自己男人的身边,拥抱、狂欢、打发一个个甜蜜的夏夜。
我就是这寨里上生的、喝着老井水吃过古板栗树的板栗籽长大的,虽然远离了,总是忘不了,时常想起又想起。我想,让我忘不了和又想起的不仅仅是这寨人家这棵古板栗树这口老井,更是深层次的一种期盼,一种回望,一种等待,一种疼痛,一种释放,一种象征,一种精神,一种品格的体验与思考。
前不久,我回老家一趟,看到乡亲们为了修建一条路,把那棵古板栗树挖倒了,也把那老口井的井口封住,路往井上走,只好在井口上筑坎,人们便埋上两根大水泥管井口往前延伸,虽没有独特的老井口,没有了古板栗树,但修好了一条路,造福子孙后代,值得,乡亲们想得开.